三道石坡
曹宏安
我家就住在第三道石坡下。
第三道石坡下住的都是姓曹的户家,也就是我的族人。
三道石坡是从下面往上数,或是从上面往下数,没有人去理喻过。我说的第三道石坡是从下面往上数的。
早有人断言:三道石坡不长“草”。“草”是“曹”的谐音,仅这个谐音,曹族人就吃了不少苦头。都知道动物牛、马是吃草的,所以曹姓人万万不敢与这些姓的人通婚,不仅如此,杨、朱等姓人也要敬而远之,因为“杨”的谐音是“羊”,"朱"的谐音是“猪”,这些都是要吃“曹”的。比如,九一年我谈了一对象是个姓马的女孩儿,结果全家直至全族人反对,最后只得放手。父母长辈教育子孙常常指着墙上展开的家谱声色俱厉地说:“你看看,你看看,先人某某就因娶了个马姓的女人这一支竟绝了……”家谱上写得真真的,不怪乎长辈们一直拿这些做文章。
其实,“三道石坡上不长草”,说的是三道石坡是一个不出人才的地方,这是几百年来人们的经验之谈。的确,从明朝迁移至此,曹族人就没出过一个有名的人物。我的爷爷解放前曾干过两年保长,恐怕是最大的官儿了。直到今天,三道石坡连个像样的大学生都没有出现过。
我家门朝北,西边十米是石坡,东边十米是石坡,石坡下面还有石坡。
三道石坡可真累坏了几代人哪!
早些年人们种地,哪有什么化肥。曹族人家家挖有粪坑,秋耕时就把发酵成的草粪一车车拉到田里。我们队的地在村东南,离家有四五里远。车从门前出发,开始先下两道石坡到东河,过石桥,土坡就在眼前,上去是东大庙,接着又要上两道土坡,比庙旁的土坡要陡得多。每当人们往地里运粪的时候,一两家是绝不敢轻举妄动的,石坡、土坡让曹家人望而生畏,如同一块石头长期压在人们的心中。
枯黄的玉米叶子在深秋的冷风中瑟瑟发抖着,秋耕到了。曹族人不约而同联合起来,男人女人、稍能劳动的老人和未成年人都上了阵,一支浩浩荡荡的运粪车队出发了。每到一道坡前,车队便停下来,人们互相结合,五六个劳力一辆,分在车两旁后边,喊着号子,合力把冒着白气的粪车送上坡顶,直到最后一辆车上来,车队便又浩浩荡荡地出发。
粪车到地,开始卸粪。一辆车卸成四五小堆儿,这时还不能撒开,到了犁地当口才把草粪一堆堆散开来。这样的条件,但那时就没有看见人们有过什么忧愁和焦虑,相反每个人都是乐呵呵的,脸上像开了一朵花。运粪过程中,号子声此起彼伏,整个车队首尾呼应着。
有趣的是车队回来的时候,几十辆空车用绳子和车背带系住,一辆压一辆,后面一辆架子车的车干直插入前面车的车帮。每辆车的“驾员”都是自家中的最棒劳力。“驾员”就是驾驶员,但当时人们都叫“驾员”,别小瞧“驾员”,对这个驾驶员的要求可高着哩!特别是车队中第二辆车的“驾员”,不仅控制车队的车速,还掌控着车队的转弯方向,车快了就使劲踩压第一辆车的车尾,车尾与地面的摩擦因增大而减速:转弯时用脚蹬车尾向左或右摆动,这种跑车,人们都戏称为“开太平车”。“开太平车”并不太平,我曾亲眼目睹一次车开进了路边的荒地里,但人和车都安然无恙,车弄上来后再套好,于是在人们的笑骂声中,车龙又和以前一样摇摆着扭动着飞一般朝东河奔去。
东河,河水从第一道石坡下流过,细流淙淙,清澈透明,像少女含情的双眸,把倒映在河中的那一张张刚收工回来满是褶皱的脸、一身身的疲劳以及那个时代的辛酸都印进溪水的记忆中,然后缓缓走向河流的更深处。
三道石坡的人们吃水也很困难,全都吃一口几十米深的水井,它是全族人的生命之源。每年春节,从腊月二十三开始,家家都来井边烧香摆供。井旁是棵百年老槐,上面部分枝干已枯死,枯死的干上吊着挂钟,是大集体时社员上工要敲的,我记事时已有好多年不用,上面锈迹斑斑,早失去昔日的光彩和辉煌。
八五年,村里在第三道石坡坡顶建了座水塔,吃水问题基本解决。八九年又在坡顶打了眼深水井,自来水通到了各家各户,石坡也由裸露的石头石尖路铺成了水泥路,曹族人的生产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。
现在,曹族人已搬迁至207国道边,三道石坡已被推土机平整,据说是因为在老宅发生了一起凶杀案。
那挂钟呢?
先是被人偷去,卖到了废品站,后来就没有了去向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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